据实而论,河东军府在薛涛的经营下,还是颇有几分气象的。召令发出之后,短短两天不到的时间里,各路军府将士便大半汇集,只有两处汾阴北面毗邻汾水东西的军府,因为身负防备北面平阳贼人的任务,没有王师部伍换防之前,是不可轻易撤离的。
行台对河东之优待,还体现在军府兵长人事构架上。八个军府将主,其中有六个都是河东本籍乡士,而若包括薛涛在内,薛家族人在其中便占据三席之地。
薛家目下三宗并立,正好每一宗得守一军府,兼有薛涛这个统握大局的督护在上,至于军府内部的兵尉、幢主之类兵长,数量则就更多。这也是为何时流抨议河东军府乃是薛氏私军的重要原因,也令薛涛根本就无从反驳,急于立功以洗刷揽权营私、自成一统的污名。
跟河东乡资、乡势俱全的情况相比,与之隔河以望的弘农境遇则堪称悲惨,弘农根本就没有军府设立,乡宗势力也因弘农杨氏的伏诛而被打击萎靡到了极点。
但豪强不幸则是生民大幸,弘农虽然不如河东这般商事鼎盛、物货云集,但也是出入关中的重要门户,兼有沃野良田,许多关中包括南北所招抚的游食,都被安置于此,计丁均田,可以想见不久之后,弘农此境除了作为陕西门户之外,也会是一个谷菽满仓的丰饶之地。
各方将主抵达河东之后,便也得知所接到的具体调令,俱都不免一惊,然而之后反应却都各不相同。其中自然也不乏同样渴于猎功、不甘寂寞的少壮乡流,眼见终于等到他们乡士上场逞威的时刻,不免摩拳擦掌,振奋不已。
但是还有几人,脸上不免流露出几分迟疑之色,同样出身薛家的薛落,恃着与督护同宗的身份,则干脆皱眉直接发问道:“行台调令至此,是否有欠考虑?诚然军情迅猛如火,但咱们河东部曲,是否真就是必然的良选?”
听到薛落这么说,便也有人开口提出了质疑:“是啊,河东军府虽然创设数年,但却向来无有外用。人离乡贱,饮食水土都难顺服,远游尚且需要慎重,更不要说今次乃是劳师远征,对战沙场啊!的确,咱们乡众多享行台护庇恩赏,但乡勇少壮养成不易,为人亲长,又怎么忍心驱赶他们远离乡境,抛尸远乡啊!”
更有人一脸为难:“难道真要此刻离境远行?目下正值大河水涨的汛期,一年生计的良时,家中、市中都是急缺劳力,难道不能延后再发?”
听到这些名为将主、但一个个还是浅薄土豪心迹的部将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,薛涛气得脸色铁青,他抬手猛拍眼前桌案,霍然起身,怒声道:“诸位,这是大将军调令入营,军令是何,你们究竟知不知?令达兵出,难道是要征询你们的意见?”
众人听到薛涛这怒吼,积威之下,一时间不免噤若寒蝉,不敢再穷发议论。
众人虽然住口,但薛涛心情却是恶劣。他原本还有几分自豪称职,但听到部将们此前议论种种,心绪却直往下沉,带着一群怀着此中心理的将士踏上行途,此行究竟能否逢战必胜?他之前设想种种,是否过于乐观了一些?
“军令如山,违令者斩!刑木之下,不容乡情!行台所以创设军府于河东,便是仁义包容,不将我河东乡流义士阻隔兴复社稷、鼎定天下大功之外。忠勇之士,闻战则喜,殊功在前,岂暇旁顾!”
薛涛再作几句振奋人心的言语,然后语调复又转为低沉:“河东适乱年久,乡徒惯于困守乡土。归治之后,行台仁术加施,使我桑梓获益良多。但是诸位,王事所以壮兴,典章所以回归,不是诸胡高义自退,而是大将军并麾下忠勇王师将士北伐奋战、饮血踏尸,才使诸胡暗灭,王道再昌!河东乡士,过往享用良多,但我等扪心而问,难道真要坐享其成、不加施力?”
“衔恩待用,束甲将发,今日还在府下,我也暂容诸位小作发声。但发兵之后,途中再有非议军令者,即刻诛杀,彰我军威!兵者大凶,绝非乡隙、儿戏,与其穷途远奔,送死于胡虏爪牙之下堕我军心,我宁可你等死于我手!”
讲到这里,薛涛整个人身上都弥漫起一股杀气,他虽然没有率部远征的经历,但长久称豪于乡土之中,可不是一个一味忍让求全的和气之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