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说起来就是一段长长的故事了，长话短说吧。你出生的时候，战争基本已经结束，大家口中万恶的资本主义倒下，科学家、官僚分子、高级工人等夺得政权。他们中有一部分真正追求人人平等的社会，比如你的父母；也有一群人深刻体会到了权力的美妙，比如那位亲爱的总席，以及他背后的领导团。”
“革命者内部发生了分歧，胜者为王败者为寇，对权力的野心是可以激励人做出很多难以想象的暴行的，最终的结果……如你所见，当年那场‘大清洗’后，包括你的父母，所有意见不同的声音都纷纷消失了。”
七二怔怔地听着，几乎忘了眨眼——所以他的父母根本不是什么“叛党”“国家的罪人”，而是被迫害的理想主义者？
“在得知你父母的事情后，我们也进行了很多猜测，毕竟你的母亲当年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，我们甚至怀疑是不是那位总席对你母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，得不到才恼羞成怒，折磨你的父亲。”艾尔摇摇头，“最后我们发现，真相远没有这么情感充沛，一切都只是为了权力而已，政社想要的不仅是肉体的消亡，抗争的思想也不能保留；不仅是对立者的灭绝，也要让后来者因为先行者的惨状而停下脚步。”
“至于你……你确实是完全无辜的，当年那么小，估计天天玩泥巴，都不知道什么是资本家和无产阶级。但是，你更是政社正式成立后的‘二代’，它们必须保证能成功扭正你的思想。”
“或者说，最初清醒的那部分已经从历史上消失了，如果活下来的后代都能真心热爱总席，敬慕政社，那还有他们控制不到的角落吗？”
——还会有“没有黑暗的地方”吗？
“你成年后，一直是政社领导团里隐秘流传的‘思想矫正标杆’，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你的长大。”艾尔苦笑着摇头，“我知道你觉得我之前的种种举动很怪异，可你被教育得太成功了，如果不下一剂‘猛药’，估计你只会龟缩在所谓幸福的婚姻中，一辈子无限重复做爱，生孩子，养孩子的循环，直到身体的最后一丝养分都完全榨取干净。而如果连你都不能‘睁开眼睛’，我们难道还能把希望寄托在你的孩子，彻底驯化的‘三代’身上吗？”
换而言之，艾尔确实是故意找上七二的，却并非因为什么图谋不轨，而是认为七二还“有救”，努力想拉他一把，逼迫他无法继续自欺欺人下去。
七二顺着艾尔的话想象了一下自己原本的生活轨迹：生育，迫害，抹去，不断抹去，把精力全部投入到战争与仇恨里——半年前，这甚至都还是七二在学校中幻想的“幸福未来”，现在看来，简直令人毛骨悚然。
“你父母的遭遇是我们没有想到的，如果可以，我一定会采取更温和的办法，一步步来……”
“没有。你已经……尽力了，”七二打断他。那一次的字条显然是再明显不过的提醒，可惜自己不仅没有被打醒，反而连累了他人，“是我对不起你……你能平安出来，肯定牺牲了很多……对不起。”
七二偏过头，声音发抖，不停地道歉。咖啡厅温度宜人，他却脚底冰冷。
今天发生的一切在脑中飞快掠过，如果他不去贪图那一点点可笑的爱情，如果他早点……他也不会连累这么多人，父母，好友一样亲切的艾尔，那些经他手送进友爱部的……
七二深深地吸气，自己都没注意到，他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，好像一株被暴雨打焉的植株，无力地蜷缩起残破的枝叶。
整个人突然落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