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声
“轰隆、轰隆,”西大山方向连续炸响一连串爆雷,一声高过一声,震得人心颤。一股凉风卷地而起,夹带着水气、尘土味钻入人的鼻孔。
朝西望,齐山高的黑云翻滚着,似无数狰狞的怪兽缠绕在一起,一层又一层互相挤压、碰撞,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摧动着,交替重叠地腾空而起,刹那间遮盖住了西边大半个天空。万物都笼罩在了晦暗中。乌云中,闪电时隐时现,跟着又是一串连环雷炸响,声音极响,尖利地钻入人的耳中,雨来了,先是稀疏的几滴,砸在地上有铜钱大小,紧接着,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,雨点变成了细细的水柱不断线地从天而降。
这是民国二十五年(公元一九三六年),农历丙子年(鼠年),甘州的第一场雷雨,一场暴雨,透雨。
这年,甘州的天气异乎寻常,冬季奇冷,开春后气温骤然升高,北大池里的冰似乎在一夜之间消融殆尽,人还没有从冬季的严寒中醒过神来,出门还是棉衣着身,芦苇杆却率先返青,树木已冒出了嫩绿的叶子。
老人们说:“老天爷日怪的很,和如今的世道一样乱了章法,不循常理了。”
罗望和刘甲被雨淋的精透,刘甲穿的是中山装、戴着一顶黑呢子礼帽,足蹬皮鞋,行动起来方便,苦了身穿长衫的罗望,湿透了缠在身上像披上了厚重的铠甲。
两人是从面粉厂回来的。第一声雷声响起时,刘甲说:“姐夫,咱直接回达盛昌吧,这天不对劲。”
罗望说:“兄弟,要不你先回,我去林家看看,两天没去了。”刘甲没有再回话,跟着罗望快步往林家走,半道上就碰上了大雨,到了林家,满头苍白的林之甫拄着拐棍立在堂屋房檐下发怔,见俩人进来,用拐棍敲着柱子喊:“老刘,快把干衣服拿出来,内衣内裤取新的,让你婆姨熬两碗生姜汤来,快点,我就知道他两个今天会来的嘛。”
林梅英没能挺过难关,死在了产床上,两个最为亲近的男人罗望、林之甫倒下了。林之甫大病一场,在医院里躺了**天,病好后须发皆成雪白,原先挺拔的腰杆弯了下来,五十多岁的人已是步履蹒跚,柱上了拐杖,尽显老态。罗望昏迷了一个时辰就醒了,推开抱着自己的母亲扑在刚穿好老衣的林梅英身上哭的是肝肠寸断,刘甲、魏宝、王积富几个人撕扯了半天才拉开,过后在家不吃不喝躺了两天,第三日出殡时,广义法师和他聊了一会,在法器的演奏、和尚的念经声中走出了卧室,刘甲陪着他最后看了一眼躺在棺木里的林梅英,回到母亲房间里,卧在出生三天的儿子旁边沉沉地睡着了。
打那以后,罗望每天晚饭后都要到林家,先是在姐妹俩的房间里呆坐一会儿,心静下来方才回家睡觉,后来林芝甫出院回家,就开始给林之甫送早餐,晚上陪他聊天,谁也不提林梅英,只是罗望把林家所有林梅英用过的文具、书画、衣物全部都带回家,一件一件地摆在自己的卧室内。母亲每每看到儿子沉默地摆弄林梅英的衣物,只能摇头叹息。
前一天,面粉厂试生产出第一批产品,刘甲和罗望一早就到了厂里,查看生产的每个细节,忙了两天才算把所有的环节理顺。今天回城就冒雨到了林家。
老刘是刘英子的父亲刘元新。林之甫还在医院,刘元柱就安排人把刘元新夫妻俩接到了城里,住在林家专门照料林之甫的生活,按管家的待遇付报酬。
刘元新忙碌着给刘甲和罗望找出更换的衣服,刘甲对刘元新说:“拿两块干手巾来。”两人就在林之甫的卧室内脱光了,罗望边给刘甲擦身上边说:“你得练一练身子骨了,胳膊上没有几两肉,肚腩子都出来了。”
刘甲笑着说:“哪有时间,忙死了。”
“怎么没有,早起两个时辰啥都有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