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年冬天,甘州的天气冷的邪乎,一入冬就气温骤降,寒气来势凶猛,天冷极了。冬至当日下起了头场雪,清晨,小米粒大小的雪榛子在呼啸的西北风里翻滚着落到地面,屋顶上、树稍上竟存不住落雪,全让西北风扫到了路面上。
韩起茂带着旅部参谋人员十余人顶风冒雪地出了甘州城,陪同的还有马福寿和前一天才回到甘州述职的马九旺,一袭人马头戴皮帽子、身穿皮大衣、脚蹬绵靴子,捂得严严实实,只苦了屁股下的坐骑,不一会儿马鬃毛上就附着了一层雪粒,鼻子呼呼地喷出白气。冻成深褐色凸凹不平的路面上印满了人的脚印和牲畜蹄印,到处是雪水将凝未凝时轧过的车轮沟,走起来难极,韩起茂见马匹步履艰难,大声命令:“全体下马,跑步前进。”于是,甘凉道上,十几个军人整齐地排成两列在风雪之中跑步行进,十几匹军马也排着整齐的队列碎步跟在后面,一气儿跑了三十多里,队伍最前面的韩起茂喊道:“齐步走。”大家的前襟后背已经湿透,身上冒着白色的雾气,这些参谋人员平日里呆在办公室内舞文弄墨,今天在风雪交加中让长官搞了一起长途拉练,累的直喘粗气,吃尽苦头,看到长官精神抖擞地走在前面,只好在心里骂娘,一句也不敢埋怨。临近中午,气温稍有回升,雪粒变成了雨加雪。一行人来到山峡城下,奇怪的是今天城门洞开,没有岗哨,许多农民三五成群的结队进城,没有人出城。韩起茂带着大家齐步入城,到了城中心,只见街道上一溜摆了八口大锅,下面的老虎灶炉火很旺,旁边长条桌子上摆满碗筷,锅周边围着一圈人在往锅里下肉、放菜,芨芨草编制的大筐子里放满和好的面团。韩起茂这伙人在人群里很扎眼,早有人报告了吴燕山,吴燕山跑步到了韩起茂面前,立正敬礼,气喘吁吁地说:“报告旅长、团长,吴燕山来迟了,这么大的雪,长官们辛苦了。”
韩起茂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招呼,马九旺回礼问道:“这是在干啥?”
吴燕山回答:“回长官的话,这是山峡老百姓在过冬至节,吃“牛娃子饭。”
冬至吃“牛娃子饭”是山峡的老传统,饭的做法很讲究,和好的面先揪成豌豆大小,再将其放在洗净的梳子上,摁成有纹理的花面卷儿,像个中间大两头小的“牛犊子”。做好的面食加上菜、肉等烩在一起,就是一大锅“牛娃子饭”。对山峡本地人来说,没吃“牛娃子饭”,就等于没过冬至。
节前,牛院长找到吴燕山说:“吴司令,我们把今年冬至节的“牛娃子饭”搞大一些、弄热闹一些,在城中弄八口大锅,让四邻八乡的人都来吃,营造一下气氛。”
吴燕山觉得这是凝聚人心,提振人气的好办法,就痛快地答应,并给了牛院长一笔经费让他操办此事,于是就有了这个热闹的场面。
吴燕山给长官们介绍完“牛娃子饭”的风俗,用手指着街面说:“吃饭前还要进行“祷老爷”表演。”
鞭炮声响过,一男子翻穿着老羊皮褂子,腰上系着大红布带,画了大花脸,手持铜锣很有节奏的敲了四声,一个同样打扮的壮汉挥舞扎着红布的鼓槌,鼓声响起来,引导着四位壮汉抬一顶华丽的大轿,轿中坐一位身着官服的“老爷”,在“衙役”的吆喝声中来回颠簸、移动,走近吴燕山他们,锣鼓声一停,那个男子大声说:“锣鼓响过,祈祷山峡风调雨顺,吴司令升官发财。”观看的人群、抬轿汉子、“衙役”也跟着齐声叫喊:“祈祷山峡风调雨顺,吴司令升官发财。”
马福寿偷偷看了一眼韩起茂,发现他嘴角不经意地抽了几下。马福寿暗自窃喜,心道:“这是你姓吴的自己找死呢。”马九旺在韩起茂身边多年,他也看见了韩起茂面部这个细微的动作,倾刻间如同寒冬腊月里一桶冰水兜头泼下,全身拔凉。心道:“吴燕山这是干什么,蠢货,胆敢在长官面前示威,自作孽不可活,吴燕山完了!”
八口锅里的“牛娃子饭”熟了,人们手拿碗筷排起长队。
吴燕山浑然不觉,兴致勃勃地说:“各位长官一路劳顿,已经到了饭点了,县城里有家清真饭庄,还过得去,请旅长和各位长官随意吃顿午饭吧。”
韩起茂脸上露出笑意,说道:“那就叨扰吴营长一顿了。”
正午一过,风停了,雨加雪改为鹅毛大雪,威势不减,韩起茂他们简单吃完午饭,来到兵营,老三、老四和小花蕊已经集合好队伍站在大门口,见到旅部的长官们,老远就开始鼓掌欢迎,到了近前,老三高声命令:“敬礼!”
韩起茂看到,两百多名士兵还穿着夏季的军装,个个冻的脸色铁青,身上背的步枪七长八短没有统一的制式。军官们边回礼边走进兵营,吴燕山把大家带到会议室,老三、老四过来牵马去了马厩。
军官们坐定,韩起茂说话了:“吴营长,门口列队的是你的全部官兵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