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学生以为,”张居正就道:“严世蕃授意仇鸾诬告曾铣夏言,说了那句,廷臣结交边将,是皇上不能容忍的。”
当时仇鸾诬陷作为边将的曾铣和作为廷臣的夏言,勾结在一起,欺瞒君上,自古以来,上位者最忌讳的就是内外勾结,这意味着图谋不轨,不管你是什么人,也许功勋赫赫,也许资历傲人,只要触犯了这一条,除了死,没有其他下场。这也是自从曾铣夏言死后,朝野内外的共识。
徐阶只是“唔”了一声,淡淡道:“是吗?”
张居正不由自主冒起了汗:“学生以为,当今圣上,是权欲极强之人,也是个猜忍之主。这一类帝王,反复无常。”
他说的不错。皇帝的确是反复无常的,当时曾铣上《请复河套奏疏》,皇帝激动地一夜未睡,甚至当晚专门召见已经回家休沐的夏言,君臣指点江山探讨复套,竟达一夜。
每个皇帝心中都有一个建功立业,开疆拓土的梦想,秦皇汉武、唐宗宋祖,哪个不是如此呢,而且开国之主往往能建立勋业,而守成之主却往往不能,这让嘉靖帝十分不甘心。所以在曾铣上书之后,皇帝像是打了鸡血一样,似乎看到了自己因为收服河套而在史书上留下的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但是激动之后,嘉靖帝猜疑的性子开始左右他的思想了。收复河套固然千秋功业,但是河套是那么好收复的吗?要是好收复,从成化年间开始,三边总督任命了不下数十人,怎么没有一个人能真的打出一场胜仗呢?
要是攻打河套没有成功,反而失利了怎么办?这个烂摊子谁来收拾?谁为劳而无功的战争负责?藩属周边之国,要怎么看待大明?会不会沦为他国笑柄?
陶仲文对他说,他需要静心修炼,不能被外务所扰,若是河套之战开始,他没有办法再修炼了,战争不是一蹴而就,而是长年累月的事情,皇帝要召开朝议,要会见群臣,要计算钱粮,要调兵遣将……皇帝发现,他还是愿意在深宫之中安安静静地修他的大道。
于是皇帝很快自食其言,下诏曰:“今逐套贼,师果有名乎有余,成功可必乎?一铣何足言,如生民荼毒乎?”质问支持复套的群臣百姓,能保证仗一定能打赢吗?打不赢,谁来担责任?
朝令夕改,让人恍若身在讨价还价的市井之中。
张居正的这个答案,与徐阶之前告诫他的真言不谋而合。皇帝春秋越高,其性越无常。能体察出他的思想转变,并且正确地选择了道路的人,是从大礼议中存活下来的人。能觉察出皇帝思想转变,并且因势利导利用这种转变除去自己的敌人,这是严家父子及其党羽。
然而徐阶还是没有点头或者摇头。
“老师?”张居正道:“还请老师教我。”
徐阶霍然睁开眼睛,那两束慑人的目光让张居正心头一惊:“那我就告诉你,四个字,强君胁众,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?”
不等张居正说话,徐阶就道:“是你作为一个臣下,竟敢裹挟君主的意愿,并以此来威胁其他人,以为是皇帝的意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