邵芳看着拿着点心狼吞虎咽的陈惇,不由得道:“这好端端喝茶的意境,怎么全都没有了呢?”
“有有有,”陈惇拍了拍点心渣滓,道:“现在可以上茶了。”
这边取出盖碗和铜壶来,也别有讲究。如盖碗用的茶盖就是船形,捏着船帆轻轻晃动,便可以割去茶碗上飘浮的泡沫。陈惇连称讲究,道:“我以前也就在茶肆里喝过茶,里头摆设无非是竹靠椅、小方桌,三件头——盖碗、紫铜壶和老虎灶,哪儿比得上这样的精致。”
邵芳烧水也用的不是柴,而是香樟木,一烧进去就有一种独特的香味,“你闻这味道,香樟香气霸道,直入心脾,只是依旧难掩茶叶清香,而且等香樟香气散去,茶叶清香依旧,甚至更为悠长。”
陈惇点头道:“你这么说,让我想起了曾经在唐时风靡一时的龟兹乐,终是难抵中国雅乐,华夏正音。”
龟兹乐已经随风消散难以寻觅,传自周秦的大典乐歌却一直流传下来。
“你这么说,倒好像意有所指。”邵芳只感觉他思维跳脱,天马行空。
“我只是想到这苏州城,人们总想知道一座城市的主人是谁,”陈惇就道:“是勋贵、豪强、势要、大族、士绅、巨富?都不是,是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民。有些人翻云覆雨,一伸手便遮住了一片天,殊不知很快就要烟消云散,就像这香樟香气一样,看似被它无孔不入地包围了,但只要推开一扇窗,这霸道的香气很快就能消失地无影无踪。剩下不散的茶香,就像没有遮蔽的朗朗乾坤一样。”
“你怎么推开这窗,”邵芳摇摇头:“又上哪儿找这凉风去呢?”
“我的凉风且先不管,”陈惇微微一笑:“我的窗户近在眼前,不是别人,就是你樗朽啊。”
邵芳提起茶壶摇头道:“我看你的窗户找的不对,我是一截烂木头,从来朽木不能充作栋梁。”
“说朽木的人,怕是不知道有一种木头,叫做阴沉木,”陈惇哈哈道:“这种朽木是树中之精、木中之魂,有峥嵘之姿,铜铸之骨,埋于地下千年不腐,万年不化,纵有黄金满箱,不如此木一方,比这世上所有的木头都值钱。”
邵芳被夸得通体舒泰,心道我邵芳耳朵里也灌进过无数赞誉,怎么都不及眼前这人轻飘飘的几句话,想他常常用关汉卿的戏文,自称是个“蒸不烂、煮不熟、捶不匾、炒不爆、响珰珰一粒铜豌豆,钻入他锄不断、斫不下、解不开、顿不脱、慢腾腾千层锦套头”,这样的诨话他平日还自以为得意,如今听了陈惇的比方,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文化人。
“好吧,想来你也从彭玺口中知道了消息,”邵芳倒也坦白:“我的确从他手中购过十万石粮食,是今春一月,跟在陆家屁股后面买的。”
邵芳精明伶俐,当时从应天做了生意回苏州,酒席上觥筹交错,听到本地大粮商彭玺的酒醉之言,说将五十万石粮食卖给了陆家,他心中一动,虽不知道陆家为何囤积粮食,但嗅觉敏锐的邵芳已经感到了陆氏不久之后会有大动作,这种操纵市场,操纵资本的手段,邵芳不是第一次见,他在福建做买卖的时候,就见过汇远钱局眼花缭乱的资本运作,就是通过操纵盐价开始的。
买进卖出,一呼吸间就可以获利百万,邵芳心道别人吃肉我喝汤也行,便也找到彭玺,问他收购余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