牢狱外是如磐的暗夜,牢狱中,昏黄的烛火下,孙权的话仿佛就要将那仅存的烛火也给彻底熄灭。
孙权的声音愈发激昂,声调越来越大,语气也变得愈发的郑重与一丝不苟。
“父亲的死,孤已经丧失了对人的情感,兄长的死,让孤丧失了对亲情、情义的渴望,让孤更看清了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,周瑜、太史慈…呵呵,他们太霸道了,孤爱他们,所以孤也更狠你们…所以孤才要杀了他们?孤有什么错?孤能给的,孤就能收回,孤不给的,他们不能抢!你们明白么?”
说到这里时,孙权注意到了人群中,他的儿子孙登也在,他“哈哈哈”大笑了起来,然后望着孙登,孙登站在鲁肃的身侧,牙关紧咬,努力的克制着自己,努力的不发出声音来。
孙权狠狠的说:“便是儿子,又算个什么东西?无论是世子之位,还是大都督的印绶,孤都能给他砸了!”
“鲁子敬、甘兴霸、凌公绩…还有你们、你们…你们很利害,孤一直依赖着你们,可孤依赖的人,孤都会忌惮,其实孤忌惮你们和忌惮那曹操、关羽是一样的。”
“对…你们也曾一次次的劝孤,可孤时时刻刻都在想,为什么劝孤的是孤如此依赖又如此忌惮的你们,你们有的是百官之主,有的是士族楷模,有的手握重兵…哼,你们是不是觉得没有你们,孤的东吴就要亡了?你们来威胁孤?可你们谁又知道,孤怕的东西,让孤恐惧的事儿够多了,会在乎多‘灭国’这么一条么?孤一生为了利益,委曲求全,但唯独在消除恐惧这件事儿上,孤,不度德量力!”
说到这儿,孙权似乎完全释放了一般。
他站的笔挺,宛若一个高高在上,却又无比落寞、悲凉的孤狼。
“哈哈哈哈…哈哈哈哈…”
在短暂沉吟了片刻后,他又发出新一轮的苦笑,仿佛,他还有千言万语…还要无尽的诉说一般。
这些话,关麟听在耳中,意识到…孙权的不甘,或许并不是东吴亡国,不是他从那高位上被推下,而是…哪怕到最终,他依旧没有战胜他心头的恐惧。
“天下…天下就是个烂摊子。”孙权的声音开始露怯,“都说孤统兵不行,十万大军被张辽八百杀退,可…孤是蛮夷啊,孤以江东一隅对抗华夏…孤的对手、仇敌皆是枭雄,他勇敢刘备是枭雄,他无畏曹操是枭雄,就连你…连你关麟也是枭雄,与你们比?孤又算个什么东西?”
“诚然,孤发展了江南,建立了海军,发现了夷州,巡游南海,扶南、堂明、林邑等国都向孤俯首称臣,孤还开辟了与辽东、高句丽的航道,孤让百姓免于战乱,孤让他们过上富庶的生活,孤将山越收为己用,可…可哪怕如此?哪怕成为江东继往开来的第一人,那又有什么用?孤依旧治愈不了这一生的恐惧啊!”
“每当睡下,父兄的尸身,叛将的铠甲,权臣的话柄,刘备的战剑,关羽的大刀,曹操的奸笑,士族的嘴脸,众臣的责骂…这些就快要…快要将孤吞噬了。烂摊子…孤,孤谁都不信,谁…谁都不信!也罢,呵呵…事已至此,孤…孤决定不问苍生,孤还是去问过鬼神吧?”
随着最后一句话的落下,孙权缓缓的坐下,他背对着众人,他将压抑在心头这么十几年的话悉数吟出…他彻底释然了一般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