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等哀寒。
老天大约是乐得冷眼瞧他们在滚滚红尘里挣扎,手术过后顾长行一直没有醒,高热在他身上反反复复,情况时好时坏。玄净唯恐他挺不过去,却也再没有什么别的方法,便一遍遍替他在佛前诵经,求上天保佑,愿我佛慈悲。
木鱼声声,佛号袅袅,青烟冉冉上升,模糊了铜塑金身的面貌。
佛低眉看世人沉浮苦海,只拈花一笑。
顾长行昏迷了七天,玄净就念了七天,第八天的清晨他醒了过来。
天边澄澄日光染开一日的晴明,把这熙熙攘攘的俗世烟火气照的更通透。巷口有卖花的少女软着调子叫卖,嗓音清凌凌的,露水从花瓣上滚落;街头有卖馄饨、烧饼、酒酿丸子的小贩,吆喝声和混杂的香气一起传过来;胭脂铺前有一对夫妻在吵架,女人摔了簪子,小孩儿嚎啕大哭。
老余头嘿然一笑,顾小子,你可真是命硬。
玄净那时还在诵经,听见老余头的话,敲木鱼的手当即一顿,他回过头瞧见睁开眼睛的顾长行,后者挣扎着要起来又被老余头大惊失色地按了回去,场面一度十分混乱,玄净想笑,笑意从眼底淌出来,嘴唇颤了颤,却没发出声音。
十六岁的顾长行劫后余生,虚弱的风吹就倒,眼里却亮的像有一团火在烧,他跟玄净说,和尚你别求,这漫天神佛,都沾着我的血呢。
他那时桀骜不驯,一身反骨,用棱角去和这个刀兵锋利的江湖硬碰硬。
但二十一岁的顾长行大难不死,再对着这个鲜活俗气的尘世却大概会说,是今日的新花枝么,味道闻着很甜啊。
他的意识在暴雨里坠入无尽海中,从漆黑的潮水里浮上来,再睁眼的时候看见玄净阖目转着佛珠,僧衣如雪,梵音古拙,手边摆在一束正开的明黄色花朵,阳光从身后的窗棂里泼洒进来,在地上投落一地金灿的碎光。
他被顾长行醒来的动静惊动了,睁眼对上顾长行看来的视线,面容上露出一个纯然喜悦的笑来。
顾长行忽然有些恍惚,玄净的形象和十六岁那年的重叠起来,一瞬间时间溯流,令人不知今夕何夕。
其实玄净从前不是这样的。
他们几个都是青州枫桥渡的乞儿混混,仰人鼻息,夹缝求生,生活好赖全看街边的酒楼今日有多少剩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