得知慕容恪身世后,温峤倒是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,让人将之引到榻前来,仔细询问许多有关辽地的事务。慕容恪也都知无不言,不因对方老迈而有看轻,一直保持着十足恭敬的态度。
不过温峤虽然兴趣不小,但毕竟精力有限,就这么听了一会儿,很快便闭眼假寐,发出了均匀的鼾声。温放之不乏歉意的对慕容恪笑了笑,然后便让兄弟温式之将慕容恪安顿在府中,自己则恭侍于老父榻前,须臾不敢离身。
温峤这一觉睡得倒不长,仅仅不到一个时辰便翻身惊醒,看到一直垂首在侧的温放之,他脸上又是闪过几丝欣慰,示意温放之坐到榻前来,沉声道:“这么说,梁公是打算让你接管辽地事务?”
“梁公虽然没有明言,但大概应是如此安排。儿子并无弓马骁勇之能,即便久随梁公身畔,于韬略方面也不过只是略晓,都督府人才济济,若只循于此用,则难免庸劣不足……”
温放之上前将老父搀扶起来,也将梁公最近对他有意的引导教诲等一些细节讲述一番,其中自然不乏关于自己未来的一些设想。
温峤认真倾听着,不时微作颔首,对于儿子已经不乏主见规划也都满是欣慰:“你能明见自身长短,可见过往历练也非虚度。沈维周是一个难得的英明之选,又肯予你庇护教导,你跟在他身后做事,我是放心的。只是你也要深记勿以家声旧眷而有自负之想,未来南北势力倾转,时局必有板荡。你若是自立不能,只能恃于家荫,旧情再深总有消磨至尽的时候,届时又该如何自安……”
温放之连连点头,只是也颇有欲言又止姿态,片刻后才叹息道:“梁公为社稷尽力,诸多苦心维持、奋力进取,然而却仍不能得于公允对待……我、我是担心来日大江南北必有对冲,我家老父在堂,幼弟稚嫩,也无太多亲友护持,我、我想先留在家里,待到风波渐定,再北上继力任事……”
“你是讥笑老子劳苦半生,临老安身自保尚且不能?且不说此世谁敢辱我,即便是有祸患临门,若连你父都无足自保,你就算留下来又有何用?”
温峤听到这话,脸上老态渐渐收敛,继而眼中又有精光流转,亏空日久的豪迈气概再次满盈于身。
温放之连忙垂首言道不敢,只是片刻后又按捺不住低语问道:“儿心内也有一惑想要请教父亲,目下内外相争、难作相忍,此态实在无益于社稷。为晋祚计,为生民计,梁公执权才是真正有益于后,若因台内群攻而失于其位,则海内忠义所选无不扼腕……父亲久历此世,不知可有善策教训?”
温峤听到这话,目光转为锐利,盯了儿子好一会儿,过后才又苦笑一声:“请教这种问题,你是在为难你的老子?还是高估过甚?我一个荣养老朽,有什么资格、才力决断这种大事?就算是浅有所得而做妄言,你道就能脱出沈维周格局框定?”
先是自嘲几句,温峤也终于还是忍耐不住,指着温放之叹息道:“你不过梁公府下一掾属罢了,若是代谋过大,反而失了本分。你父劳碌半生,能够留给你的不过是凡事不必争先的些许余地。至于梁公究竟是成是败,这本不是你该忧虑之事,不过你言中也所陈诸多,于此难道还有什么疑惑?势成势成,人莫能阻……”
温峤府内教子的同时,畿外侨治琅琊郡乡中也发生一场长辈与晚辈之间的对话,只是气氛远不及温府和谐,反有几分剑拔弩张。
蜗居乡中日久,王导老迈之态已是毕露无遗,甚至就连额角脸颊上都多有瘢痕长出,衬得这个老人家更加形容枯槁,唯有一点恬淡自守显得其人雅度不失。
“我实在百思无解,恳请太傅教我,我希望我家能够重返时局,一扫颓态,这用心难道有错?因知太傅日益年迈,不敢以此相扰,莫非太傅因此怨我自作主张?”
王允之双眉深蹙,眸子里更是充满一股功败垂成的不甘和戾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