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圭比划着形容道：“脸一直埋在我怀里，闭着眼皱着鼻子，哭也不敢大哭，哼哼唧唧的！”
姜翠翠用手把脑后的头发捋顺，站起来慢条斯理的铺床叠被，她用身体挡住玉圭的视线，快速把枕头上的一大团头发攥在掌心。
玉圭诧异的问道：“奶奶，一会您不睡了吗？您有十多天没睡觉了，今天晚上也才睡了三四个小时。”
“年级大了，不好睡觉！睡着了老做噩梦，磨人得慌！奶奶呀，白天也打盹呢，就是你没看见罢了！”姜翠翠悄悄把手里的头发塞到褥子底下，回身领着玉圭向外走。
外间是个典型的南方伙房。屋子正中间是个四四方方的火塘，此刻火塘的火烧的正旺，把火塘正上方吊着的黄铜茶壶中的水烧的咕噜咕噜作响。水汽从茶壶中冒出，像一根棍子一样直挺挺的冒到了屋顶的青瓦上。
姜翠翠走到火塘跟前，漫不经心的的伸出手掌在水汽上划拉了一下。玉圭正弯腰抱起火塘一侧摇篮中抽抽搭搭的玉鱼，只觉得后脖颈一凉，把怀里的玉鱼护紧，回身一看，白色的水雾扭的像蛇一样，嗖的一声打了个直角朝自己迎面而来。玉圭惊的正要喊叫，却见奶奶的手把那水雾拦腰一拽，耳边几不可闻吱吱叫了两声，那水雾便散开失了形状。
“人老了要死，房子老了也住不得了！玉圭啊，等奶奶去了，你就带着玉鱼搬个家吧！”姜翠翠低头看了看在玉圭怀里哭的打嗝的玉鱼，回身拿起火镰把火塘的火拨的旺旺的。
“奶奶！说什么死不死的，奶奶长命百岁，永远陪着玉圭和玉鱼！”玉圭眼睛红红的。最近姜翠翠行动越来越迟缓，有时候坐下去再站起来都要花个三五分钟。他真的怕奶奶闭上眼睛就再不睁开。
姜翠翠安慰的笑了笑，道：“好孩子别哭，奶奶要去也不是现在。”她转头朝糊了绵纸的窗户看了看，道：“离天亮还早，把玉鱼放下，你且去睡会！”
玉圭心里还想陪着奶奶坐上一会，动作上却已经服从。他把玉鱼放下，替他掖好被子，正要起身，却看见原本闭着眼的玉鱼嗖的睁开眼睛，借着火塘的光，他瞧见玉鱼圆圆的大眼睛里倒映着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。
玉圭浑身僵住，不敢回头看，摇篮里的玉鱼已经开始惊天动地的哭喊。他忙俯下身把玉鱼抱起来藏进怀里，转身就跑。奶奶正站在火塘对岸，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，可他费劲全力也跑不到她跟前。
玉圭到底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子，心里害怕，一边卯着劲跑，一边哇哇哭起来。哭着哭着，他发现自己仿佛沉入一潭水里，自己的哭声发出闷响的回音，奶奶的身影变得模糊，就连火塘的光也渐渐暗了下去。
屋里陡生变数，两个孩子哭得惊天动地，姜翠翠看着玉圭抱着玉鱼围着火塘一圈一圈的跑，她伸手去拉玉圭，明明就在眼前，伸出手去却变成了水里的倒影，徒挽起一圈一圈的涟漪。
姜翠翠生了气，把手里的火镰伸进火塘，夹起一块红碳，嗖的朝门口扔去，嘴里恨恨的说：“一帮老混蛋，今天晚上谁也别想跑”。她抛出去的红碳呲的一声没入门板，一根浅浅的红线沿着墙壁快速蔓延，刹时形成了一个嵌在墙上的红圈。
玉圭正跑的精疲力竭，突然眼前的迷雾散去，奶奶一只手拽着自己，将他拉到了她身后。
屋里嗡嗡的响，像是有很多人在争吵叫嚷。玉圭虽然年少，反应却很快。他腾出一只手转身从墙壁上的筷子篓里抽出一把筷子，朝火塘旁的一个铜盆里一丢，只听呼啦啦一阵乱响，大部分筷子都跌入铜盆，唯有少数的几根像撞上了墙壁，在铜盆上方硬生生转了方向，跌落在地上。